1914年前的比利时:被承诺中立,却一步步走向战场的缓冲国命运
布鲁塞尔旧城区的一条石板路,雨水沿着沟槽流进下水口。一个鞋匠蹲在门槛上,用羊毛擦拭刚做好的皮靴——他嘴里嘟囔着,说今年的军需订单又少了,连马鞍都没怎么修过。这是1913年的初秋,比利时看似安宁,小城的人们更多关心的是面包价格和港口来的新茶,而不是边境那几百公里外正暗涌的军情。可在首都另一端,总参谋部的大楼里,中将乔治·迪卡恩正把一叠印刷好的文章推到秘书桌上,那标题像是在敲钟:《我们准备好了吗?》
倒回到更早的时候——1839年春天,一份由英、法、普、奥、俄五国签署的文件,把这个小国钉死在“永久中立”的定义里。地方志上有一句话很怪:“此地如桥,桥不动,人却来去。”老学究解释说,这就是当年人们对比利时位置的形容:夹在法国与普鲁士之间,不偏不倚。但到了1870年的普法战争,这座“桥”差点被践踏成废墟,如果不是英国外交官及时插手,两边早已把炮架到了列日城外。那次惊险,在一些老兵茶馆里的回忆总是带着颤音,他们说自己亲眼见过铁路线上空飘起黑烟,还没等传令兵开口,就有人开始收拾家什准备逃难。
进入二十世纪初,街头咖啡馆依旧热闹,可财政账本上的军费数字一年比一年薄。当政的天主教党认为和平年代应当缩减开支,于是征兵制度从抽签改成志愿,再变成奇怪的“每户一兵”。直到1913年才推行全民征兵,但那时候年轻人多数只接受了零碎训练,有些甚至连枪膛怎么清理都要临阵摸索。一位退役炮手曾跟我说,他侄子入伍后第一周就被派去搬运机枪,可全营只有两挺狗拉机枪——士兵戴着礼帽穿长大衣,看起来更像参加节庆游行而非备战。
默兹河沿岸那些要塞,是1887到1891年间建起来的灰色巨物,砖缝间常长出苔藓。而最后一道屏障安特卫普直到1906年才完成加固工程。据个老工匠讲,那段时间他们用的是法国进口钢材,但很多防御设计已经落后于时代。他还记得摩洛哥危机爆发后的某个夜晚,有海员从港口酒馆跑出来喊,说欧洲的大火迟早会烧到这里,只不过大家笑笑,又各自回屋睡觉去了。
外交上的裂痕也悄然扩大:1904年英国与法国结盟,让原本作为保障者的一方可能转身投入另一场利益之争。同一年德皇威廉二世试图以领土换取支持,被国王利奥波德二世视为侮辱,两人的关系急转直下。而协约国对刚果自由邦暴行的不满,更让比利时陷入尴尬局面——市井流传一种讽刺画,把国王画作盘绕殖民地人民身上的蟒蛇,据说连小报摊卖糖果的小孩也能认出来那个形象是谁。
1914年的八月,比利时宣布严格遵守中立协议,并沿边境布防。然而常备军11.7万人,加预备役共近19万,却只有约1.4万人受过完整训练,全军机枪不过102挺。当德国施里芬计划展开攻势,列日要塞首当其冲,被重炮轰得如同翻耕田地一般破碎;月底,大半领土沦陷。在布鲁塞尔,当地居民透过凯旋门望见德军队列进入城市,那种寂静后来有人形容为“风声都停了”。有撤往根特的人提起,他们离开家前忘记锁窗,到冬天回来发现屋内积了一层厚雪,好像没人住过一样冷清。
祖母留下的一只锡制糖盒,上盖刻着花体字日期:“8 Août 1914”,她一直没肯告诉我们这盒子是哪来的,只偶尔摇摇头,说那一天街角铺子的钟敲错了点数,也许是因为太多人同时停下来听远处传来的隆隆声吧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