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73年冬天的史家胡同,乔冠华与章含之新婚后的日子与一张罕见合影
那张黑白照片里,乔冠华穿着白衬衫,笑得像个刚赢了辩论的老顽童。章含之站在他身后,手搭在椅背上,不看镜头,却有种不经意的温柔。拍摄时间是1973年12月,他们刚结婚没多久,北京已经飘起了细雪。
她的人生,从来不是一条直线。章含之还不到一岁时,就被抱进了章士钊家——那时候没人告诉她,她和这个“父亲”并没有血缘关系。溪夫人是养母,一个典型的上海姨太太:麻将桌比餐桌熟悉,外面的馆子比厨房更常去,所以小姑娘基本是阿姨们带大的。有邻居回忆,那几年小院里最热闹的是夏夜乘凉,大人摇蒲扇聊天,小孩追着捉萤火虫,而溪夫人的笑声总是在麻将牌“啪”地落下时才响起。
抗战时期,事情变得冷清起来——章士钊去了重庆,把妻女留在上海。这事儿让溪夫人心里添了疙瘩,她干脆认了个“干儿子”,据说还是租界里的生意人,这让小含之吃过不少苦头。有一次,因为这位“干舅舅”的一句玩笑话,她被罚站到夜深,那晚屋外传来汽笛声,是黄浦江上的轮船开往吴淞口方向。
大学毕业前夕,一个女人找上门,自称是她的生母。这消息像石子砸进水面,让她整个人都乱了阵脚。一度,她想离开养父家,但彭真秘书的一番话把这念头压下去——党需要她留在这里,“当好一个女儿”。于是表面平静如旧,只是在每次去上海出差时,会悄悄绕路去探望那个给过自己生命却缺席成长的人。
其实,如果按自己的兴趣,高考志愿早就填水利专业,可学校党组织建议学外语,说这是国家需要的人才。当时北京城北三环还只是土路,有自行车经过扬起灰尘;而就在这样一个下午,她坐在书桌前犹豫半天,又跑去问养父意见——结果对方也觉得工科不适合女孩,于是顺势报考北京外国语学院。
1957年毕业后,到1963年竟成了毛主席的英文秘书。据外交部老同事讲,当年的中南海办公室里,总能听到毛主席用湖南口音跟这个年轻女子练习几句英语。他甚至劝她结束第一段婚姻:“人生要走正道,也要走心。”这一句话,在多年后促成了一段跨越二十二岁的爱情。
38岁的章含之遇见60岁的乔冠华,两人在外交部食堂第一次单独吃饭,是冬至那天,中午供应羊肉饺子。他帮她夹了一筷蘸醋,还顺手加了一句:“你应该多吃点肉,看起来太瘦。”很快,这段恋情传遍大院,北京的小茶馆、王府井的大街,都有人低声议论。但他们俩似乎并不介意,只想着尽快结婚。
12月11日,他放弃外交部为他修缮的新房,把行李搬进史家胡同51号。从此,这座有青砖灰瓦的小四合院,多了一把藤椅和几罐碧螺春茶叶罐。他们领证那天没摆酒席,只请隔壁做旗袍的老太太来拍照作纪念。
养父对这桩婚事很高兴,还提起1949年开国大典前夕,在香港码头迎接他们归来的就是乔冠华。“这么多年,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出色的外交家。”老人从衣袋掏出存折,一万元定期,这是周总理特批给他的稿酬补偿。“拿去买你们喜欢的东西吧。”两人推辞不过,就先替老人保管下来。不料两个月后,他便客死香港。这笔钱后来竟成了丈夫患病期间维持营养的重要来源——每天炖鸽汤、煲鱼粥,全靠它支撑。
生活中的琐碎,比任何政治场合都真切。有一次,下乡收麦活动让城里长大的章含之一天下来腿肿得厉害,一回到家就瘫进藤椅动不了。不久保姆端来冰镇绿豆汤,说这是乔部长临宴会前交代好的,“一定要冰透等您回来喝”。喝到嘴里的瞬间,那股凉甜混着疲惫,让眼眶发酸。当晚宴会一结束,他急匆匆赶回来,还带回一种绿色绒毛的小果子,说是在招待会上第一次见,很好吃,要一起尝尝——多年以后,人们叫它猕猴桃,但那时候北京市场上根本没有卖。
偶尔,他也会显露孩子气的一面,比如半夜醒来看见窗户没关严,会嘟囔一句“风钻骨”,然后自己爬起来关窗,再摸黑倒杯热水递过去;或者工作压力大时,不说话,就安静地握住妻子的手坐很久,好像这样就能抵御所有风浪。在朋友眼中,这位曾经叱咤国际会议场的大使,此刻不过是一位怕老婆受凉、记得买水果哄人的普通丈夫而已。
关于那张照片,还有个趣事。据当年的摄影师讲,本想拍正式一点,可偏偏按下快门的时候楼上传来了猫叫声,两个人同时笑出了声,于是留下如今我们看到这一幕自然又松弛的画面。而底片冲洗出来后,被装进一个信封,上面写着:“1973·我们的开始”。
再后来,小院旁边原本卖烧饼油条的小铺换成国营粮店,每次他们散步经过,总有人打招呼喊“乔部长好”,他都会拉着妻子的手停下来寒暄几句,然后拎上一斤散装花生米回家泡茶配电影《列宁在1918》。那些胶片上的光影,与屋内昏黄灯泡映出的影子交织在一起,如今已无从复原,却仍旧留在人记忆深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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